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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芥】明媚

那個之前說的《同病相憐》不太滿意的續篇。

建議先看前文，劇情是連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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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捧著他的臉，芥川睜大了雙眼，眼底有著令人窒息的驚慌。

　　視線失了焦距，依然是高燒中那樣茫然而無神。中島敦感覺那人並沒有看著眼前現實的風景，而是將思緒放在了很遠的某一個地方。

　　芥川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聲音。

　　那雙泛著水霧的眸子漸漸染上了孩童般的無助，和恐懼，還有一些彷彿壓在心裡十幾年的積水，就這麼赤裸裸地散著惡臭從眼眶滲出。中島敦想芥川一定不願意讓人看到他現在的樣子，就把對方壓在自己心口上，讓他埋進自己懷裡。芥川顫抖的手扯住了他胸前的衣服，像隻幼貓一樣縮起了身子，維持著這個姿勢動也不動了。

　　輕撫著芥川瘦弱的背脊，中島敦忽然想不起來對方平時高高在上的模樣。

　　昨天夜裡的芥川一直盯著自己的雙手。

　　他不太會形容那個眼神。他想，芥川也許跟他一樣都很討厭自己，但又希望能被誰喜歡。

　　懷中的人散著高熱不知何時再度昏睡了過去。他把人放下，替他蓋好被子，正想把抓在自己衣服上的五指拆下來，芥川就微微撐開了眼簾，手裡抓得更緊了。

　　他動了動唇，這次有發出聲音：

　　「不要說那種話。」

　　掙扎似地，芥川睜著一雙黯淡的眼，顫抖著聲音反覆地說：

　　「如果你們最後都要走，就不要說那種話。」

　　說完，芥川又開始咳嗽起來。他咳得又快又急，施力過度的臉上是一片病態的肝紅色。抓著胸口，他像是要把內臟全部吐出來一般不停地咳嗽，中島敦只能拍著他的背替他順氣，卻一點也減緩不了他的病狀。

　　中島敦一邊拍，一邊安撫他：

　　「我哪裡都不會去。」

　　他看到芥川微微地笑了。他笑得很悲愴，笑著咳著，黯沉的污血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他依然低著頭，閉上眼，眼角滑出了淚水。

　　那是他所知道的芥川繼冷笑之後對他露出的第二種笑。

　　他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但他希望有一天在他說出這樣的話時，芥川能夠有個更乾淨明媚的笑容，而不是現在這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那個在大雨中把他撿了回去並給他溫暖的人，不該是現在這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芥川睡著後，從冰箱裡除了調理食品沒有找到其他食材的中島敦在對方的外套口袋裡摸出了家裡鑰匙，去附近逛了一圈後找到了超市。

　　他買了米、肉還有一些蔬菜和菇類，在心裡跟芥川通知了一聲就擅自借用起廚房，照著手機上找到的食譜有樣學樣地煮了一鍋軟粥。

　　搜尋引擎上更早的一條檢索項目是如何照顧生病的人。中島敦沒給誰照顧過，他想芥川大概也沒有，靠著網路上的說法應該還是可以蒙混過關——畢竟沒有比較的對象，做得差了也不至於被發現。

　　傍晚時分，去叫芥川出來吃飯時對方已經醒了。高燒似乎退了些，他的臉色恢復到原先不健康的蒼白。似乎是頭在痛，壓著額頭的芥川低垂著那雙淡漠的黑眸，眼底還是透著些許不清醒的迷茫。

　　「芥川，吃點東西吧。我煮了粥。」

　　聽到聲音芥川抬起了頭看他一眼，含糊地應了聲，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

　　他看起來好多了。早些時候那個抓著自己又是哭又是笑的芥川龍之介好像中島敦的一場夢，開始變得很不真實。中島敦甩甩頭，決定暫時不要去想那些，便到客廳拿了碗筷排好。

　　芥川拉開椅子坐下，盛了一碗，默默開始吃起來。

　　他吃得很慢。

　　中島敦一直看著他，也吃得很慢。兩個人就這樣安靜地吃飯，直到碗裡見了底，芥川像是想好了般在放下碗筷的同時開口：

　　「你會失望的。」

　　他說。

　　「我不知道你在期待什麼，不過太宰先生把我撿回來之後一直都很失望。到時候你們大可選擇一走了之，但我不行。」

　　中島敦愣了下，沒反應過來芥川在說什麼，不過芥川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你不是很討厭我嗎？那就繼續討厭下去吧。」

　　啊，他這是在拒絕我。中島敦總算聽懂了芥川想表達的意思。其實他本來也就覺得沒有那麼簡單，不過他可沒有打算放棄。

　　中島敦又舀了一碗粥，裝作若無其事地問：

　　「你昨天為什麼帶我回來？」

　　「不關你的事。」

　　不出一秒芥川就給了個簡潔有力的答覆。中島敦睜著眼睛眨了眨，不曉得對方當著當事人的面給出這個令人費解的回應是怎麼回事。

　　「其實你大可把我丟在那裡，或一刀把我捅死。你不是總想著要殺了我嗎？」

　　芥川看起來還是不太想理他，中島敦繼續說：

　　「可是你沒有。昨天晚上沒有，在人工島上沒有，在院長死的時候也沒有。你說著弱肉強食的道理，卻從不在我脆弱的時候下手，你要我還能怎麼討厭你？」

　　「人虎，我不說話，你倒是很放肆。」

　　羅生門的刀片抵上了中島敦的脖子。他僵了僵身子，告訴自己芥川不會傷害他，才沒有下意識地抵抗。

　　芥川不會傷害他。這個人對人的善意很沒有抵抗力，他知道。

　　「芥川，」

　　他呼喚他的名子，閉上眼，鼓起勇氣說：

　　「明天我還可以來嗎？」

　　於是中島敦開始過起了夜不歸宿的生活。

　　下了班他會先回家裡拿一套乾淨的衣物，把髒衣服丟出來洗，再檢查一下冰箱食材的保存期限，然後帶上隔天上班要用的東西去芥川家。

　　路上他會去超市買菜——他最近開始學料理了。雖然煮得不怎麼樣，不過對方都會安靜地吃完，這讓他覺得頗有成就感。

　　兩人話不多，中島敦的生活也很單純，就是和芥川一起吃飯，一起睡覺，然後在晚上對方做惡夢的時候握住他的手。

　　第二個月芥川打了一份備用鑰匙給他。這個時候芥川的家裡已經多了很多中島敦的東西。例如毛巾、例如牙刷牙杯，或是一些餐具碗盤。

　　他們都不是東西很多的人。自己住時房子總是很空，但兩人一起生活倒是很剛好，看起來頗有家的感覺。

　　差不多就是在那個時候外地的異能組織對上了港口黑幫。芥川變得早出晚歸，生活作息非常不穩定。中島敦常常守在門前等到睡著，對方也不一定回來……或是在深夜一身血腥味地撞開門摔進來。

　　有一次芥川進門的時候肚子破了一個大洞。

　　鮮血不停地從傷處流出，染紅了他半件襯衫。那個人蒼白著臉倒在地上，在中島敦質問他為什麼不去醫院的時候虛弱地笑了笑，說想早點回家。

　　一瞬間中島敦覺得他的心口跟著破了一個大洞，泊泊鮮血劃下一條又紅又長的痕跡，與他腳底踩著的血泊連成一線，延伸到芥川身上。

　　那晚他像個瘋子般半夜狂敲與謝野醫生的門，把懷裡的人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心意。

　　雖然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他想他喜歡上芥川了。

　　他想起很多事，像是芥川安靜地吃著飯的模樣、在夜裡被他牽住手時閉上雙眼的模樣，還有，說著想早點回家，虛弱地彎起嘴角的模樣。

　　他又想起了那個晚上，芥川冷冷地看著他，把傘往他身上一砸，站在了雨中。

　　他想起很多事。很多很多。

　　這時芥川龍之介清醒了過來，伸出手擦擦他的淚，笑了：

　　「真醜。」

　　「龍之介，我喜歡你。」

　　中島敦不假思索地說。芥川微微睜大眼愣了半晌，然後扯住他的衣領，把自己撐起來往他唇上落下一個吻，笑得更明媚了：

　　「慢死了。」

　　他說。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