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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芥】看不慣和無法坐視不管是一個道理（下）

　　早上中島敦是被一聲巨響吵起來的。

　　他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爬起身，發現芥川不在房裡，便想出去看看是不是對方摔了什麼東西，結果開門這一看不得了，芥川把自己摔在地上了。

　　他跨兩個大步快速走到芥川身邊，卻看見對方緊閉著雙眼，像隻死透的蝦子捲起身體，抓緊了胸口的衣物用力呼吸又用力咳嗽，臉上背上全是冷汗。

　　「芥川？」

　　他試著搖了搖他，那人睜開霧氣瀰漫的空茫雙眼，朝向他的視線沒有焦距。他大概沉默了兩秒，像是在理解狀況，隨後用著不符合孱弱身體的力氣惡狠狠拍掉了他的手。

　　「出去。」

　　這是第二天，芥川還是趕他走。

　　不過真的走了那就不是中島敦了。他也不曉得怎麼回事，總之看著芥川當時就是一把火上來，粗暴地扯著那人纖細的手臂就把人拉進懷裡，開始給他拍背順氣。

　　芥川的身體很冷，微微發抖。他有感覺到芥川有氣無力的掙扎，也看見羅生門飄了幾下，但最終仍是沒能成形就不自然地散掉了。

　　中島敦不太會照顧人，不過至少在發現芥川試著摸索衣服口袋時還是懂得從裡面搜出藥來，倒杯水，讓芥川服下。

　　大概就這樣陪芥川在地板上坐了十分鐘，芥川的呼吸順多了，身體不再僵硬，神情也稍稍舒緩下來。

　　這時候中島敦才注意到芥川的褲子上有些紅斑，拉開來一看膝蓋上赫然包著紗布，此時已經滲出血來。

　　他在芥川家翻出醫藥箱來，把人家的手腳仔仔細細檢查一遍。芥川似乎是累了，不再掙扎，就這麼安靜地任他擺弄，把大大小小的傷口包了個遍。

　　「怎麼會有這麼多擦傷？」

　　中島敦一邊包紮一邊抱怨著，芥川別過頭去：

　　「摔的。」

　　「港黑在做什麼啊，就讓你一個住，也沒安排人來照顧你。樋口小姐呢？她不是你的部下嗎？不來照顧你都幹什麼去了？」

　　「我不讓她來。不懂就少說點話，才不會顯得你很愚蠢。」

　　這大概是他來這裡以來芥川跟他說過最長的一句話了，不過顯然不是什麼進步，因為芥川的語氣冷到不行。

　　他大概搞清楚狀況了，就是那個名為芥川龍之介的傷殘病患照顧不了自己又不想被人發現，所以一個人窩在這裡逞強。

　　沒關係，他不是病患的親朋好友，不用體諒他的面子，也不需要尊重他的意見，可以死活賴在這裡幫他養病。反正他們本來就是死對頭，反其意而行是基本戰術。

　　給自己找好了理由，也給芥川包紮了傷口，他便肆無忌憚地一把把人打橫撈了起來放到沙發上，給他塞了條被子，沒收他的拐杖，自己到廚房去做早餐了。

　　他其實隱約有想起來被敵對異能者抓住時的情況。確切來說他不是忘記了，而是被扎了一管藥劑之後實在是痛到腦子不太清醒，後來就昏了過去。

　　據說芥川在帶他出來的時候也中了一樣的毒。他想，這人真是有病，要是情況反過來他肯定不會把解藥往芥川身上打，自己先倒下了不就兩個人都一起栽了嗎？

　　但這就是芥川最不講理的地方了。他總在挑最坎坷的地方走，卻往往真讓他用意志力鑿出一條路來，傷痕累累地踩在泥地上。

　　傷痕累累地。

　　拄著拐杖，瘸著跛著地。

　　中島敦看不慣他這個樣子。生命誠可貴，這人卻總要把自己往水溝扔，這讓他覺得很不高興。特別不高興。他氣得在冰箱裡翻出食材煮了碗清淡營養又好消化好入口的粥，默默決定晚點要去菜市場買點新鮮食材回來擺，不要再讓芥川吃冷凍調理包了。

　　他要自己把芥川的冷凍調理包吃光，一口都不分給他！

　　於是他就氣呼呼地把粥和湯匙往芥川前面一擺，他瞪著芥川，芥川瞪著他，兩人互瞪了很久最後還是芥川先妥協，撿起桌上的湯匙撈著粥就吃了。

　　中島敦有種莫名的勝利感，於是就去拿了芥川的拐杖還給他，替他洗了鍋碗，然後出門買菜了。

　　他得留點時間給芥川。

　　以那個人的個性，不舒服了想吐了有他在一定會忍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認為，但他決定留點時間給芥川。

　　提著購物袋走在田間小路，外面下著小雨。中島敦撐著芥川的雨傘，覺得自己有點不一樣了。

　　他雖然本來就愛多管閒事，但從來沒管到芥川頭上去。現在一旦開始管，他忽然發現芥川身上好多地方他都看不下去，可他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

　　那人好強、不會照顧自己、不珍惜生命，又拒人於千里之外。

　　可偏偏是這樣一個自顧不暇的人在下著大雨的夜晚，拖著傷腿，淋著雨，卻是把手中的傘扔給了他。

　　偏偏是他，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時候把唯一的一份解藥扎在了自己身上，落下一身大病小病。

　　中島敦討厭芥川龍之介，芥川龍之介討厭中島敦，這件事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但他無法否認，他們都已經開始有些放不下彼此了。

　　回去的時候中島敦爬了窗戶。

　　其實他就是爬著窗戶出來的，因為芥川沒給他鑰匙，不過去和回還是有點不一樣，提著大包小包的食材挺不方便說真的。

　　他先輕巧地把東西放了進來，然後才狼狽地鑽進窗，差點沒卡住。屋內很安靜，他看到芥川龍之介依然窩在那個沙發上，閉著雙眼看來是睡著了。

　　也是，他也該睡了，畢竟昨晚咳個不停約莫是沒休息到多少，一早眼下就是一圈熊貓。

　　把菜收收好，他看了下時間——差不多該來準備午餐了，但他還是忍不住，一直蹲在沙發前看著芥川皺著眉睡覺的樣子。

　　這人怎麼睡個覺也睡得這麼不安穩。中島敦不太高興地想著，把手掌輕輕貼上他的眉心，試圖舒緩那些紋路。

　　芥川還是安安靜靜的，不過手輕輕抬了起來，搭上了他的手腕。中島敦看著芥川把他的手拉開，緩緩睜開雙眼，好不容易緩下的眉心又再度擠在一起。芥川看了看他，用沙啞的聲音開口：

　　「你怎麼還在？」

　　敢情我剛去買菜你是當我回家了就是？

　　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又聽見芥川說：

　　「沒車之前快滾吧，今天我可不會再收留你了。」

　　「我買了菜，不煮會壞掉的。」

　　「我自己煮，不需要你。」

　　「你？你一手撐著拐杖怎麼切菜？你想浪費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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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應他的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芥川看上去還是沒什麼表情，所以感覺像是停格了很久，才終於大發慈悲允許他留下來掌廚。

　　太好了，還好他一口氣買了一個禮拜的菜，芥川節儉的傳言果然不是假的。他一時之間沒想到芥川還有羅生門，不然他早該發現對方的妥協不在食物上的。

　　後來他就真的當起了芥川的大廚，每天就是給他洗手做羹湯，然後出去溜達……他有偷偷觀察，芥川吐得少了，大多數的食物成功留在了胃裡。可是殘留的毒素還是時常發作，每次他一摔就是一身擦傷。

　　看著他發作時那痛得連氣都吸不上來的樣子，中島敦心想天底下知道這到底有多痛的人沒幾個，一個就在芥川身邊，可他還是什麼忙也幫不上。

　　最後一天晚上，中島敦蹲在剛發作完躺在地上緩氣的芥川身邊，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出卡在心裡好幾天的疑問：

　　「芥川，為什麼是我？」

　　他知道他的問題沒頭沒尾，不過顯然對方聽懂了，側過頭虛弱地看著他，說：

　　「太宰先生讓我去救你，帶個半死不活的回去像什麼樣子。」

　　「就這樣？」

　　「對。」

　　芥川的風格。

　　中島敦想，這果然是芥川的風格。事情扯上太宰治連命都不要了。他正想說教，卻發現芥川的五指掐在胸口上，神色有異——芥川立刻迴避了視線，顯然不想把不適表現出來。看他這個樣子中島敦那個氣一下子就洩光了，把人扶起來靠坐在自己懷裡，他輕輕順著芥川的背，迫於無奈地照顧著這個不會照顧自己的人。

　　「你怎麼就這麼不愛惜自己呢……」

　　中島敦忍不住感嘆起來，芥川聽了忽然就虛弱地扯住他的領子，憑著僅存的一點力氣把他壓制在地，眼底滿滿都是憤怒：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自己都昏昏醒醒好幾次，搶了解藥就要往我身上扎！」

　　你還好嗎？那個人冒著冷汗擠出一抹笑，冰冷的手掌輕柔地貼上自己的眉心，紫金色的眸子裡溢滿擔憂的模樣芥川記得很清楚。

　　他們在敵方陣營裡打了一架，最後是毒性還沒蔓延到全身的芥川佔了上風，壓著掙扎的中島敦就把解毒劑刺了下去，取得最後的勝利。

　　中島敦不記得了，所以他睜大了眼睛，看著箝制在自己上方的芥川，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芥川也等不了他的反應，鬆開人往旁邊一躺就劇烈咳嗽了起來，意識再度變得模糊。

　　恍惚間中島敦一直在給他拍背，滾燙的淚水滴在他的肩上，他聽見中島敦抽泣起來。

　　有什麼好哭的。芥川勉強擠出一聲顫抖的冷笑，而中島敦將對方護在懷裡，終於想起自己該說的話。

　　他說：「芥川，對不起。」

　　「對不起……」

　　他反反覆覆地說。

　　早晨，八點的火車，芥川一大早就把他送到了公車站。

　　中島敦欲言又止，十根手指頭全都扭在一起，就這麼尷尬地沉默著。芥川不是沒發現他的古怪，不過顯然不想理他，也就沒說話了。

　　公車很快就來了。

　　遠遠望見那台小巴士靠近，中島敦就慌了。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他覺得他一輩子也做不好心理準備，索性就豁出去了一把抱住芥川，為自己踰矩的舉動內心哀嚎三大聲，閉著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說：

　　「等我把橫濱的殘黨處理完了，我再來看你！」

　　他感覺芥川僵硬了一下，然後低聲回應：

　　「好。」

　　放開芥川，他驚訝地望進對方的眼睛，找到了些許放鬆的笑意。

　　公車來了。

　　中島敦退了兩步，依依不捨地說：

　　「你要保重身體喔。」

　　「嗯。」

　　「要記得吃飯喔。」

　　「我知道。」

　　「要……要注意保暖，受傷了要擦藥喔。」

　　「公車要開走了，快滾吧。」

　　於是他們倉促地說了再見。搭上車，中島敦回頭望了望，看見芥川朝他揮手，嘴角還殘留著方才叫他滾時那抹淡淡的弧度。

　　他沒發現自己正笑得像個花癡一樣，只是一股腦地想著：

　　下次再來時，請個大長假吧。

Fin.